【视频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杨晗轶】
上周六(8月20日)晚上,莫斯科西郊高速公路发生汽车爆炸案,导致驾驶员杜金娜(Darya Dugina)当场死亡。俄联邦安全局(FSB)调查后宣布,该事件由乌克兰特勤部门策划和实施,凶手是乌克兰退伍兵,已经潜逃到爱沙尼亚。也就是说,这可能是一起国家赞助的恐怖主义暗杀,目标是死者的父亲,俄罗斯学者亚历山大·杜金(Aleksandr Dugin)。
当晚他们父女出席完一个艺术节,本来准备坐同一辆车,后来杜金临时上了朋友的车,让女儿开自己的,结果跟在后面,目睹了这场惨剧。我看到这个新闻愣住了,就前几天我还跟人说起,目前俄乌这个形势,她一家在风口浪尖,感觉很危险。想不到一语成谶。
以前办学术活动的时候,接触过他们父女俩,对杜金的印象是个坚定的俄罗斯爱国者,杜金娜还帮我们对接其他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的智库媒体。她是个90后俄罗斯姑娘,充满信念,充满活力,充满精神,在国际斗争中坚定地支持中国,是我们的朋友。
杜金娜的葬礼
翻开她永远不会再更新的朋友圈,终将有一天不会再展示,数字分身也会湮没在网络服务器里。一个人给世界留下的痕迹,往往不在于自己,而在于别人的讲述。杜金娜遇刺后,网上说什么的都有,有人哀悼有人幸灾乐祸。
之所以这样,一方面当然是俄乌冲突割裂了中国舆论场,随便任何一条俄乌视频,只要不控评,下面都撕咬得很激烈;更重要的另一方面,是因为她父亲杜金的思想,恐怕争议更加大。
亚历山大·杜金
我是从2018年见过他后,才关注到他思想的。他反复强调中俄要塑造多极化世界。多极显然是冷战后美国一家独大单极时刻的反义词,但它跟我们所理解的多边主义也不一样,多极更接近亨廷顿的文明观,大家天各一方,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,也就是拒绝西方基于自身历史经验提出,并靠实力投射到全球的普世价值,实现该目标的前提就是入关,中俄联手砸烂旧秩序,终结西方的主导地位。
而我们强调的多边主义的意思是,大家还是要走到一起去全球治理,但什么事都商量着来,在现有框架下争取平等话语权,斗而不破。当时许多人可能没把他的话真正当回事,一是觉得虽然贸易战,但仍有回头路;二是觉得时间在我们这边,不要提前冲突。
观天下:俄罗斯与西方何去何从(2018)
俄罗斯和中国确实不一样,越早动手对它越有利。从麦金德到布热津斯基,历代英美战略家都指出,失去乌克兰,俄罗斯就不是一个帝国。如果觉得帝国刺眼,也可以替换成“文明”,或者“多极世界的一极”,不过普京自己倒没觉得这个提法不行,他在2008年的瓦尔代论坛上还问“什么是帝国?”、“俄罗斯是帝国吗?”以及“如何成为帝国?”其态度可见一斑。抛开名讲实,如果俄罗斯允许自己的心腹要害暴露在北约重拳威胁之下,那么它将一蹶不振,再无重新强大的可能,那才是得虚名而处实祸了。
现实主义国际关系讲权力而不讲道德,追求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下本国利益最大化,从这个角度出发,杜金的一切战略构思都基于俄罗斯利益,确实有过争议很大、而且不利于中国的想法,比如他1997年在《地缘政治基础:俄国的地缘未来》一书里,提出联合德国瓜分欧洲,再联合日本瓜分亚太,至于中国,从东北到西北统统变成中俄之间的缓冲国,如果不彻底崩溃,那么作为补偿允许向东南亚适度扩张。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为了巩固俄罗斯实力,好打败英美大西洋轴心。这属于为了反美不择手段了。
当然,杜金早就改变了想法,还是从俄罗斯出发,呼吁中俄伊朗战略合作,来应对以五眼联盟为代表的、同样合作越来越紧密的盎撒阵营,毕竟今天的中国是不太可能倒向美国的,而今天的日本是不可能、也不值得争取的。
要注意的是,为何会发生这样重大的转向?必须明确的是,我们实力的崛起是自变量,外人怎么想是因变量,这场变化并非发生在学者的书斋里,而发生在中国的工厂、田野、教室、供应链和军火库里。
我们没必要对人家几十年前的说法惊声尖叫,毕竟地缘政治相信肌肉,不相信眼泪。说到底,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政治里,不只美帝,任何人都亡我之心不死,我们也不是白莲花,唯有自强才是条活路。
俄罗斯从被排斥到成为一极,图自杜金ppt
和很多人不一样,我对杜金最感兴趣的部分,不是地缘战略观,因为那是结果;我感兴趣的,是原因,或者说杜金这个战斗法师是如何炼成的?
他身上有很多标签,新欧亚主义,法西斯主义,传统主义,民族布尔什维克,随便哪个单独拎出来都很吓人,但标签是死的,人是活的,应该放在俄罗斯的历史背景下去理解,理解了他的思想,也就更全面地看待俄罗斯。
这里说一点不是题外话的题外话,前段时间在筹备一个欧洲史的节目,其中有一期提到十月革命对欧洲的影响,同事让我给草稿提意见。我说你把笔墨几乎完全放在红军上,忽略了白俄移民,他们中有王公贵族,有军人政客,有神父,有科学家,也有大量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,许多人保存着革命前的俄国生活方式和本土文化。
我之所以强调这个,是因为有的人透过革命浪漫主义看待俄国,一开口就达瓦里希,但人家往往很冷淡,不跟你讲这套。我们很熟悉《红军最强大》这首歌,俄文歌词第一句“白匪军黑男爵,正试图重建沙皇宝座”,这个黑男爵就是白军中将弗兰格尔(Pyotr Wrangel),他战败后说,争夺俄罗斯的战斗没有停止,只是采取了新的形式。确实没停止,弗兰格尔创立的军事组织(俄罗斯全联盟军ROVS)甚至延续下来,投入了顿涅茨克的战斗。可见白俄势力真能等,用他们的话说,在等一个“解放”俄罗斯的机会。白俄刊物《哨兵》里写道,总有一天,获得解放的俄罗斯会问我们每个人,你为加速我的重生做了什么?
弗兰格尔和白军士兵(1920)
七十年后这一天终于来了。苏联解体了,俄罗斯联邦的政治建立在去共产主义基础上,政府面临巨大的合法性焦虑,你凭什么引导人民?人民也面临巨大的身份焦虑,我是谁?这个时候,社会的最大公约数,只能往后看,回到传统中去找,于是白俄历史重新融入俄罗斯主流叙事,用国家-民族-宗教来填补共产主义留下的精神真空,这就跟沙俄意识形态正教、专制、民族(Orthodoxy, Autocracy, Nationality)——当初是针对法国的自由平等博爱而提出的——续接上了。白俄保留下来的双头鹰三色旗,成为了当代俄罗斯身份的基础,也是当今俄国庙堂的政治正确。
沙皇尼古拉一世官方意识形态
这里再扯远一点,有人说杜金是普京的大脑,太夸张了,但换个说法,他们大脑里的想法,有部分比较接近,这就没毛病了。有几个人,对普京和杜金的思想都有深刻的影响。写《古拉格群岛》的流亡异见人士索尔仁尼琴(Aleksandr Solzhenitsyn),普京给他发国家奖章,把他作品选入教材,杜金则把他看作抵抗极权主义的前辈战友。苏联历史学家古米廖夫(Lev Gumilyov),普京的老乡,普京讲国际政治经常引用他的学术概念“激情”,国际竞争的胜负取决于这种民族的内在能量,杜金则进一步发展其欧亚主义。
第三个是反革命贵族伊里因(Ivan Ilyin),他有德国血统,所以被流放后就去了德国,把希特勒当文明救星,结果他爱德国,但德国不爱他,斯拉夫人也是劣等民族,你不同意就送去集中营,于是他开始焕发本土情怀,走向欧亚主义。前些年在普京和东正教会的支持下,伊里因遗骸运回莫斯科重新下葬,普京亲自给他扫墓。伊里因曾说,“人不能选择国家,正如细胞不能选择身体”,这就跟杜金的一句话异曲同工,“俄罗斯人属于教会这种有机的集体,就像身体的一条腿,个人不可能(像西方启蒙理性鼓吹的那样)为自己负责,就像腿怎么能为自己负责呢?”
其实很多俄国知识分子都这样,一出国就爱国,从自由主义慢慢变成主张家国一体,尽管斯拉夫主义者在今天的俄国知识分子和政治精英阶层,很难说占多数,但我们要搞懂俄罗斯,就不能略过一度被苏联压抑,如今显著回潮的保守思想。
时任总理的普京去顿斯科伊修道院墓地,为新迁入的邓尼金、伊雷因和什梅廖夫扫墓,并向索尔仁尼琴墓献花(2009)
事实上,欧亚主义源于一批支持苏联的白俄,准确来说应该是支持联而不苏,想借壳上市,把苏联当做通往大欧亚民族身份的踏脚石。这反映了俄罗斯思想的一条主线,在东西方之间撕裂,一部分人一心融入西方,沙俄虽高大,却老想着得到西欧矮子们的承认;另一部分为了坚持斯拉夫身份,转而强调俄罗斯民族与草原民族的融合,形成合力抵抗西方天主教势力。我们来自于蛮荒,互相借对方的光,我将造我的城邦,在你废墟之上,这就是古米廖夫的欧亚主义。其重要意义在于,把欧洲森林和亚洲草原全部纳入俄罗斯身份,让“混血”的莫斯科在被“纯血”基辅嘲讽“认贼作父”时不必低声下气,甚至可以骄傲地宣称欧亚文明比西方文明更加雄浑有力。
古米廖夫不像传统俄罗斯民族叙事那样讲鞑靼桎梏,而讲可萨桎梏,坏人不是游牧民族,而是寄居在游牧社会里的游商阶层,也就是可萨汗国的犹太人,说他们反客为主,让突厥民族改信犹太教,来剥削斯拉夫民族。这个故事还有后一半,咱们待会再接上。
俄“文化对话——同一世界”基金会在俄罗斯和中亚国家的14所教育和研究机构树立古米廖夫雕像
如果把文明看作呼吸的有机体,欧亚主义就是俄罗斯文明对西方文明的欧洲中心主义作用的反作用。那法西斯又是怎么回事呢?提到杜金必然绕不开这条思想脉络,他早期非常推崇俄国特色法西斯主义,说我们俄国人是真法西斯,意大利人是假把式。这话听起来非常刺耳,毕竟普京也反复强调反法西斯卫国战争的神圣性,那么作何理解呢?
还得从青年杜金说起,他出生于军人家庭,父亲搞情报工作,长期不着家,他从小就很叛逆,很早就成为了异见分子,甚至被克格勃抓过,父亲主要负责捞人。他酷爱读书,据说曾经给克格勃做档案管理员,借机没命地读书,包括红军从纳粹德国缴获的禁书,除了常规的宗教哲学,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异教、玄学、超常现象、神秘传统。
他当时读得比较多的两个人,一个是纳粹德国的沃斯(Herman Wirth),党卫军智库祖先遗产学会的创始人,曾经组织去西藏考察当地人的雅利安血统。杜金非常推崇沃斯对犹太秘史的研究,说他有本足以改变世界的著作叫《巴勒斯坦书》(Palestinabuch),但被偷走失传了。讲的就是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不是古以色列人的后代,而是改信犹太教的突厥人,也就是可萨汗国后裔,他们从高加索来到多瑙河,再来到英美,罗斯柴尔德索罗斯都是从这来的。
跟前面古米廖夫接上了吧,这个假说有200年历史,长盛不衰,但可惜得不到基因科学和语言学的验证。它把犹太人描述为虚假的,寄生的民族,对任何国家没有归属感,只会操纵掏空这个国家,给宿主和世界带来灾祸,当然也就不具备复国的合法性。各种需要制造敌人的政治势力,都喜欢诉诸反犹主义。尽管杜金多次否认自己歧视犹太人,我也相信他不采取种族主义视角,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拒绝昂撒海洋文明受“犹太匪帮”玷污的世界观,回归大陆文明的精神传统,正是欧亚主义所倡导的东西。
杜金在geopolitica.ru上介绍沃斯,网址下方拉丁语为“迦太基必须毁灭”(杜金认为自由主义西方是迦太基,俄罗斯是罗马)
另一个他推崇的是法西斯思想家埃沃拉(Julius Evola),他也是在这里接触到传统主义学派。所谓的“传统”,Tradition,大写的T,就是在精神上回归前现代,否定现代性,认为这是人类历史的异常状态,要否定启蒙运动带来的新兴哲学,追求长青哲学,也就是一切宗教传统、显密知识所共通的形而上真理。埃沃拉是个真正的精罗,想复兴古罗马异教,为法西斯赋予灵魂。
其实法西斯本身就是复古运动,作为资产阶级面对资本主义危机的自救手段,它崇古贬今,试图从古代神秘传统中汲取精神活力,来对冲现代的物质堕落,从而回归前现代的政治秩序。最显而易见的是,它就连logo,都直接照抄古罗马,束棒象征团结,斧头象征权力,合起来就是威权之下的集体主义。大家团结起来干什么?整个民族在英雄的带领下,与腐朽堕落的文化做切割,追求涅槃重生、再次伟大,此处应该有MAGA懂王的点赞。
实际上,懂王的军师班农确实来自这条思想传统,他也是传统主义道友,跟杜金有不少共同语言。不知洋媒吐气老观众还记不记得,我以前有一期讲过班农和所谓“世代理论”,也就是美式春秋,把每二十多年算作一季,春夏秋冬循环往复,每一次循环都会有一场大危机,这就来自埃沃拉等人从印度教学来的宇迦循环(Yuga Cycle),充满危机的现在就是所谓“末法时代”。
正如地缘政治观会随国际均势变化而变化一样,杜金的思想线索也有所改变,他致力于把纳粹法西斯思想去种族主义,去极权主义化,吸收尼采对基督教道德的鄙视,继承施密特对民主政治的批判,最后借鉴海德格尔的概念“此在”(Dasein),把它看作个人主义、阶级斗争和民族重生之外的第四个非现代的政治主题,围绕它构建超越自由主义、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《第四种政治理论》,这是他的书名。
青年杜金通过阅读盖农、尼采、海德格尔解脱苏联身份的精神“地狱”
那么杜金另一个标签民族布尔什维克又是什么呢?这是一种20年代初期源于德共的思想,试图把苏联共产主义跟普鲁士民族主义左右结合,很快就影响了一批白俄知识分子。这些反共分子为了让俄罗斯重新伟大,选择回到苏联,从内部改造它,这就是“换路标”运动(Smenovekhovtsy)。顺便一提,《路标》(Vekhi)是1909年反映俄国知识分子思想保守化的文集,100年后普京非常推崇地表示,这是“我们的书”。那么,这群换路标的人回到苏联,引起列宁警惕,称他们是做着大俄罗斯梦的阶级敌人。但斯大林就不一样了,尽管他物理清洗了乌斯特里亚洛夫等一批民布,但“一国建成社会主义论”对经典马列做出重大调整,托派不断革命论失势,民族主义复活,被民布视为重大成功。
等到苏联解体之后,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都无法独力抵御西方自由主义的冲击,有人就重新搬出了民布,外敌当前,左右不分家,这人就是杜金。1992年他和诗人利莫诺夫(Eduard Limonov)共同创建了民族布尔什维克党,党旗是红白黑配色的锤子镰刀,缝合程度比较严重。后来杜金觉得利莫诺夫被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玷污了,成了西方和寡头颠覆普京政府的棋子,于是愤而出走,另立民布阵线。某种程度上,杜金法西斯的名声,也是利莫诺夫这帮人安在他头上的。
杜金(站立者)在民布会议上发言,右边戴眼镜者为利莫诺夫(1996)
Ok,了解杜金思想的种种源流,也就可以理解他和普京有极其相似的看法。比如在乌克兰,种族意义上俄乌同根同源,空间意义上乌克兰是沙俄对波兰和土耳其扩张的产物,民族意义上没有建构好内部平等、外部独立的身份,战略意义上处于俄罗斯安身立命的必争之地。正因如此,杜金2019年在一场辩论里坦诚地说,俄罗斯不应该等到14年才拿下克里米亚,早在亚努科维奇任内,就应该重构(reconstruct)乌克兰。
从杜金的文明视角放眼世界,它反对的其实是伪装成普世价值的西方中心主义,也就是说各个文明在充分理解“他者”之前,贸然卸下防御,结果只能是强者通吃。这几百年来,西方作为第一轮文明竞争中的胜利者,把自己特殊的历史经验,比如资本主义、市场经济、人权思想、个人自由、享乐主义给抽象化、绝对化,然后包装成形而上的普世真理,通过经济全球化和文化霸权输出到世界各地。
德国战车乐队有首歌嘲讽这种隐蔽的美式全球化,它唱道we’re all living in Amerika, Coca-Cola sometimes war。一般人只能看到反战这一层,对杜金来说,恐怕得连可口可乐一起反,最好换成格瓦斯。我这虽然夸张了点,但我们正是从细小的事物出发,逐渐与传统脱节,最终全盘接受外来的“他者”文化,以及沉淀在文化现象之下的,对人的理解范式和社会底层逻辑,比如个人是原子化的,权利是刚性而绝对的,等等。
法国自由主义公知列维:你的文明观是内部完整、外部冲突的战争哲学
杜金:文明是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之外的另一条路,我致力于研究文明之间的差异
列维:为什么不研究共同之处,在文明之间搭桥
杜金:那不是桥而是幻象,只有彻底理解“他者”,才能避免将自己形象投射到他者
在杜金看来,西方文明的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本质,是一种敢于嘲弄历史的傲慢,在古典时期,这是一种勇往直前的泰坦精神;在文艺复兴时期,这是地对天、尘世对天堂的反叛,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人不敬天。他的解决方式是回归天,回归宗教传统,一种与西欧分权截然不同的,第三罗马集权传统。他不但是东正教徒,而且还是东正教里的旧教(old ritualist),即拒绝17世纪希腊礼对俄罗斯传统的改造,并且融入多神崇拜和东方神秘思想,来守护一个文明“固有的”文化实践和生活方式。
杜金眼中的西方就像堕落天使路西法,认为可以透过自身理性和意志,认识并改造世界
杜金这种回到过去的想法,算是典型的俄式思维,19世纪大思想家赫尔岑(Alexander Herzen)早就总结过了,向后看就是向前进,当然他也说过,历史不允许我们回头。或许正因为如此,经历上一个激进时代的俄罗斯,如今从保守土壤里寻找出路也算是必然选择。
如果你坐飞机去欧洲会有一个真切感受,俄国大地无穷无尽,无数小时才能飞出俄国,然后再过几分钟就能到欧洲随便什么地方。如此苍茫的地理环境,凝固成俄罗斯民族深邃厚重的性格——我一般不相信什么国民性格,但俄罗斯例外,所谓character,就是印记,人在地上才能留痕,这跟海洋文明不同,波涛之上还是波涛,留不下印记。所以我也不愿指手画脚,说看他们历史眼光还是短浅了,只有古老的中国文明才懂变是唯一的不变,把《易经》尊为群经之首,诸如此类的话。
静静顿河的波涛里,都是爹娘的眼泪——哥萨克古谣,《静静的顿河》
其实中国跟俄罗斯面对同样的挑战,我们今天社会内部遇到很多引发社会对立的问题,其实是传统和现代的关系没有处理好;我们在国际政治里面对的许多困境,也是前现代政治秩序的遗产和现代政治秩序的冲突。
我经常在视频里说,现代世界是西方缔造的,希望我们能有极大的勇气和智慧,打破这个垄断,重新创造属于中华文明的现代性,帮助人类缔造一个多元文明并存的世界。听上去虚头巴脑,但如果你思考文明和战争关系,就会发现它们不是对立,而是相辅相成的,人类在不断破坏和创造中走到今天。
当下,地球资源出现瓶颈,又没有革命性的技术突破,大家只能存量竞争,这种竞争冲击着过往战争形成的秩序,勉强靠核武器维持恐怖平衡,为了避免梦游般迈向集体毁灭,我们究竟有多大可能,开辟而不是冲撞出一条和而不同的新路?